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98章 做秀

關燈
“籲~!”

戚繼光外罩大紅披風,頂上三叉立頂鳳翅盔,左手挽著馬韁駐馬登城南城門外的柵欄處。擡頭見,城樓及兩側滿是人影。

抱拳,高喝:“登州衛僉事戚繼光,率本衛八百捕倭軍撤歸,請登萊道朱道員核查軍員,檢閱武備!”

城樓兩側士紳名流看著紅火一色的赤流開來,讚嘆差異神態不一。

城樓裏,朱應奎捏著一枚黑子,故作不快扭頭:“沒瞅著本官與臬司東陽公忙著呢麽?”

“可戚將軍所部驍勇,如此怠慢恐有不妥。”

通報的小校是朱應奎鄉人,口中川音較重,稍稍擡頭觀察朱應奎。

朱應奎上下打量:“還要本官再說一遍麽?且讓他候著。國朝有本事的多了去,不是殺幾個倭寇就能橫行霸道的。”

“是,小的這就去。”

小校深深躬身抱拳,後退三步轉身離去。

賈應春手裏捏著一把白子,俯首認真觀察棋局神態專註。

黑子落盤清脆作響,朱應奎又從棋盒裏取一枚黑子:“東陽公,下面人做事不懂規矩,見笑了。”

賈應春信手落子,擡頭大局在握微笑著:“他考慮的也有理,無損攻山擊斬七名倭寇,這登州衛的捕倭軍不能小覷,能練出這支精銳的戚繼光也算將門虎子。這麽冷落這掉人面子,確有不妥呀。”

朱應奎笑著:“東陽公有所不知啊,戚帥致仕後專心教導這小子。年初時襲職掌衛事,見他也是個能幹事也願意幹事的人。下官資歷淺薄壓也擔心舉政貿然壞了前人深意,這登州衛又在下官眼皮子底下,這才放手施為,多方籌措助他重練捕倭軍。”

他哪是擔心自己經驗不足施政做砸,他是不願意招惹麻煩。

“他才十七歲,不好好打磨打磨,讓他明白世道的厲害,恐怕將來走錯路子可就辜負了戚帥一世英名。”

賈應春緩緩點著頭,神色嚴肅:“如此考慮,卻也應該。”

他是嘉靖二年的進士,資歷比朱應奎整整高出十八年。別看彼此差半品,這半品代表的可是最少十年的資歷。

朱應奎笑著:“只希望這小子莫要懷恨,東陽公,請。”

說著,落子。

城下,趙期昌左手勒馬,右手橫舉紅纓槍,步軍第一隊跟著他放慢的馬速在行進中放緩步調,並進行整隊。

當餘光與馬隊領隊田啟業齊平時,趙期昌手中紅纓槍在掌心旋轉,右手反握狠狠摜下釘入凍土,身後步軍走了兩步,立定。

打馬原地轉一圈,趙期昌遮面黑巾口鼻處已染了一層白霜,又看著張茂領隊緩緩就位,輕踹馬腹奔向前:“戚掌印?”

戚繼光扭頭對他輕輕點頭,趙期昌勒馬返回對張茂點頭:沒出問題,按著計劃進行。

步伐聲、呼吸聲、風吹背旗作響聲,漸漸靠攏的輜重輔軍車輪聲。

一個操練不下五十餘次的方陣出現在趙期昌眼前,他打馬左右轉向移動,觀察著全軍。八百人的方陣真的不算什麽,他連上萬人,幾十萬人聚集的大場面都見過。

區區八百人的場面,又算得了什麽?

伍長、什長身穿紅邊藍底的罩甲與軍士做區別,背上一面面的背旗高出兩尺。

在馬上,趙期昌只能看見前排軍士凍紅強忍著的面容,再往後就是一排排的赤旗,如林子一樣的赤旗飄揚。

人馬列陣聚集,他可以清晰看見,行軍後的方陣上彌漫著股股白氣,都是呼出來的白氣。

他再看,張茂也在看。

在京營演操時什麽大場面沒見過?可這不一樣,這是他作為一個主將,握在手裏,屬於自己指揮的軍隊,是子弟兵!

趙家酒樓前,老管家隨軍,趙財揚著下巴擡手指著:“再高些,高些!”

一名站在竹梯頂端的夥計伸長手臂,將一串鞭炮要往上掛,最後墊著腳尖總算是給掛到位置上了。

酒樓二層是廣廳,三排十五張方圓桌子上已坐滿了趙家宗族,飲著茶等候著。

臨街的一張圓桌上,因為冷,坐的都是青壯年。

趙家莊族學先生,童生,趙普益一襲洗的發白的儒服青衫長袍。抵達這裏他各處見禮後,便很矜持的閉目沈吟,他和這些人聊不到一起去。

很多的大齡童生考秀才希望小到可以忽略,縣學、衛學每年要考核這些童生,不過關的就革除功名。除了成績非常好的童生能在縣學、衛學混日子外,其他的都會打發出去辦族學。

富舉人窮秀才,更別說童生會有多窮。

在縣學的童生成績好,自然更新換代快,一個個都沖到秀才序列裏去了。老童生呢?家裏有錢的資源多,過縣學的考核不難。

窮的老童生得不到縣學補助,讀書又是很燒錢的事情,也要吃吃喝喝,那只能接受縣學的安排去教書。免去每年的考核,能拿一點點縣學的補助,還能收一點點的學費。唔,學費多難聽,這東西叫做束侑。

這也是楊家店那個老童生卑躬屈膝的原因,全是生活所迫。

靠近城市的地方學風還濃烈,辦私塾的老童生還能收不少弟子,多弄一點補貼;而山裏的孩子認個名字就了不起了,放牛也比讀書有出息……

趙普益此時在衡量,二房主事的都跑了,留下一個六品百戶世職空在衛裏。這多少是固定收入,趙普益眼饞,想將家裏老二推出去過繼到二房掌事。

可希望太低了,這是大房給三房的籌碼。族裏族老又拿出這個籌碼給他,這讓趙普益猶豫了很久。

視線從瞇著的眼縫裏打量,這些人一個個喜笑顏開暢談著趙家如何如何,似乎吃的還是趙鼎明的飯?

張承甲提著沸水上樓,一名族老問:“張生,怎地還沒來?”

“咱怎麽知道?先候著吧。”

張承甲說著,給桌上茶壺添水,白氣升騰轉身去了下一張桌子。

“大房這女婿……嘖嘖,脾氣不小。”

“噓……”

“有啥不好說了,倒是三房的有本事,瞧那家業,我趙家興盛的日子不遠了。”

約半個時辰後,南城城墻上稀稀落落。

捕倭軍默然不動顯得冷肅的軍容得到了各種讚嘆後,這些士紳名流懷疑朱應奎故意給下面穿小鞋,軍容也看了,一個個心裏打鼓也都離開了。

會試失利,歸來的白家第二個舉人,白慶喜的哥哥白慶豐網巾束發,一襲青底暗花長襖。看著捕倭軍威勢,思考著。

步軍外圍隊列迎風一排,一名高瘦少年身子晃了晃,栽倒,蜷縮一團打哆嗦。

“又一個……”

同列的伍長扭頭過去要邁步,被總旗官拉住,總旗官過去拍拍臉,見沒反應,低罵兩聲將這少年扶起,向輜重車隊拖去。

戚繼光觀察著陣列,他也冷的很,打馬轉身高喝:“末將戚繼光,率部歸來!請通報登萊道朱公,示下!”

“好,戚將軍稍後!”

城樓裏,小校拱手:“捕倭軍內已有體弱者八人凍傷昏厥,戚將軍那裏心急了。”

朱應奎此時捏著白子,沈吟不語。

賈應春開口:“是火候了。”

真凍傷弄死弄殘一個捕倭軍,這可都是戚繼光的子弟兵,必然要出頭討說法。戚繼光不出面找朱應奎麻煩,下面人就會找戚繼光討說法。軍中人情如此,逼迫過深一起嘩變給你看。

朱應奎微微皺眉,扭頭:“開門,待游街後,勒令捕倭軍各歸駐地,不可滋擾城中民生。”

賈應春擡手止住小校,道:“可容老朽看看這捕倭軍風采?”

朱應奎起身,展臂:“東陽公,請。”

一幫省三司官員出城樓,橫排在城樓護欄前俯視。

賈應春撫須:“當真果勁!”

城門嘎吱嘎吱拉開,戚繼光雙手合抱對城樓上行禮,拔出地上釘著的鉤鐮槍,輕踹馬腹入城,身後二十騎緊隨。

田啟業勒馬上前,仰頭看了看,雖說早就議好,可沒說要讓大夥在風裏待半個時辰。寒冷天氣下,行軍和站立是兩碼事。

見馬隊行動,趙期昌也拔出紅纓槍,右手握著斜搭在肩上,輕踹馬腹:“哈!”

徐馬邁蹄,身後慶童、龔顯縱馬執旗跟上護衛兩翼,步軍第一隊突然邁腿顯得稍稍雜亂,又在行進中整好大致隊列。

城樓上,有一人見開拔時步軍亂了點節奏,忍不住撲哧發笑。

賈應春扭頭去看,是自己下面的一個五品僉事,扭頭對朱應奎道:“好兵,好軍紀。尋常營伍站這麽久,別說是行進,早就一窩蜂散了。”

朱應奎搖著頭:“還缺兩年火候。東陽公,這練兵豈是一年可成的?”

賈應春緩緩點頭,呼著白氣:“不過這戚繼光是塊料子,這捕倭軍底子也不差。回頭,省裏三司聚會時,司裏與何巡撫談談。各處那幾營戰兵氣焰囂張,若有一支衛所強軍,省裏也就好做事了。”

山東有能打的將領和戰兵,多是募來的兵,何鰲今年四月巡撫山東,一心撲在朝廷最關心的漕運上,沒有梳理軍隊。八月兵發兗州府清剿妖僧金平一夥時,戰兵不買賬,何鰲又不方便強制調動,拉去的都是雜兵。

戰兵是募來的,沒有兵部的令,何鰲沒法子繞開兵部調。人家可以派小部分人馬支援你,這是給面子,不給面子拿他也沒折。

何鰲發兵前沒有和中樞溝通好,一來形勢不允許,第二這老家夥擔心中樞不願意刺激白蓮教嫌他小題大做,第三就簡單了,他小題大做為的就是軍功。軍功是武官升官的催化劑,文官也是。何況到了督撫一級軍政一把抓,不會打仗或沒有軍功傍身真的是太吃虧了。

結果出了那麽大一個簍子,山東官員一個個臉上都難看。

趙期昌進了城門甬道,扭頭:“都走好了,城中校場已備好了酒肉姜湯。”

“得令。”

常信平咬著牙吐出兩個字,稍顯黑暗的甬道裏將左手握著,已經捏瓷實的饅頭塞到嘴裏,一名名軍士手臂凍的發顫,往嘴裏送。

走出甬道,南門大街上本地士民熱情不減依舊等候著,跟看廟會一般,相互笑著指指點點或對隊列中的熟人打招呼。

趙期昌右手握著的紅纓槍斜搭在肩上,黑巾遮面只想趕緊走完過場,然後好好在熱炕上睡一覺。

隊列中一名名凍僵的軍士熱血上湧,感覺自己的臉一定是熱滾滾的,有的能裝的目不斜視忽略熟悉的呼喊聲,有的扭頭左右循聲去看露出一個抿嘴笑容。

第一隊無人做聲,第二隊還是,等第三隊走在南門大街上時,已經沒有百姓在那麽高聲打招呼喝喊了,因為他們們的熟人不會回應他。

等第四隊、第五隊走在南門大街上時,整個街道中心被染成一片紅,從後看就是紅黑兩色。

後續輜重隊二百人駕車進來時,南門大街上已經可謂壓抑,已經沒了敢大聲呼喊熟人的百姓。

“嘶……”

在城門內側下城的斜坡跑馬道上,看著南門大街上的捕倭軍背影,與冷寂的觀望百姓,賈應春驚容難斂,不禁倒吸一口涼氣。

這軍紀,還能怕誰?

城中少年緊隨著捕倭軍隊列,一個個興高采烈,熱血上湧,仿佛自己就是捕倭軍一員。

南門大街、東門大街、繞著北城城墻內一圈到西門,再走西門大街向東,衛衙門前留守軍官百餘人聚集,等候著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